【陆家嘴金融中心规划竞赛方案回顾】
改革开放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的城市设计圈子在团队多样性/思想开放性/方案创造力/文化接纳性/设计水准等方面在本质上都没有特别大的进步。甚至在很多方面反而有较大的退步。今天，我们再一次回顾一下陆家嘴金融中心规划竞赛，纪念一下那个开放包容，激情四射的年代！
▲陆家嘴国际咨询纪实视频
1990年4月18日，时任国务院总理李鹏在上海代表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宣布，中央决定同意上海市加快浦东地区的开发，在浦东实行经济技术开发区和某些经济特区的政策。其中，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是浦东开发的核心，小陆家嘴中心区则是核心中的核心。这片属于上海和中国未来的土地应当以怎样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围绕陆家嘴的规划设计，中国官方引入全世界顶尖的设计师团队进行规划设计，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为一个地区规划进行国际咨询。
[本文摘自《中国传奇：浦东开发史》，作者谢国平，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浦东究竟应怎样开发？上海人并没有经验，但是有理念。
早在1989年10月26日，上海市研究浦东开发专题会上，市长朱镕基就高瞻远属地提出：“上海的发展一定要考虑面向太平洋、面向未来，各种基础设施的布局定要按这个要求。”他引用中国著名建筑设计师吴良镛教授的话“要浪漫一点”。
朱镕基指出：
浦东是将来上海的窗口、上海的希望，那是最现代化的城市，但任何一个城市都不是一就而就的。上海老城有150年的历史，外滩是1920年代建起来的，现在也60多年了，満东形成一个新的城市恐怕也得50年以上。
朱镕基还举出了日本名古屋的例子：
就像名古屋，是日本规划划得好的城市，他原是航空工业密集的地方，因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全部被炸掉了，是战后重新规划的，确实很漂亮，规划得比较好。据说当时的市长要把马路修宽一点，大家批评他好大喜功，但他坚持自己的意见。现在一看，马路都窄了，要不是当时他坚持就更不行了。吴良镛教授讲得很好，要浪漫一点，特别是陆家嘴，就是外滩的对岸这条线，一定要很好地设计，这是上海的最中心了。外滩这一带的风景确实是了不起的，二十年代设计的规划，再过100年也坏不了。
▲名古屋（图/kerranelamassa.fi）
▲名古屋（图/dreamstime.com）
一年后，1990年12月，朱镕基主持了浦东新区总体规划审议会，并计划先从黄浦江边的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开始，打造一个集中国与世界、现在与未来相融合的上海新标志地区。这也是一个经中国政府批准设立的金融贸易区。
朱镕基说：“不但陆家嘴的设计，整个这一带的设计，要向全世界招标。这条线是跟外滩相对的，大家都知道外滩，你这一条线的设计至少不要比外滩次，要有特点。要号石全世界的建筑设计师来投标，这就一下子提高了上海的知名度。”
1991年4月，朱镕基访问法国，对于法国巴黎的拉德芳斯新城印象深刻。拉德芳斯原是巴黎西郊一片僻静的无名高地，修建于20世纪50年代，成为世界第一个城市综合体，也是巴黎都会区首要的中心商务区。中方向法方介绍了中国唯一以金融贸易区命名的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法方很感兴趣，法国政府装备部与中方签署协议，向浦东无偿提供200万法郎，用于陆家嘴中心地区1.7平方公里的规划设计。有了这笔钱，浦东率先向世界招标。
▲中法专家踏勘基地现场（图/《上海陆家嘴金融中心区规划与建筑——国际咨询卷》）
1992年11月20日，上海国际贸易中心三楼，五个精心制作的陆家嘴金贸易区中心地区的规划模型摆放在中央，世界顶级规划设计大师们围着模型而坐，各抒己见。
为此，浦东召开了两次由10多个国家的30余位专家参加的国际规划研讨会会英、法、日、意、中国的设计师都拿出了他们各具特色的设计模型。
来自日本的设计师的规划模型现代感极强。其外形恰似一个集成电路板，呈条形码的形状，住宅、商业、办公楼以及沿江的休闲旅游带等形成了一个超现实的信息系统。
▲日本伊东丰雄方案
▲日本方案模型
文艺复兴发源地的意大利设计师竟然玩起了东方文化，规划模型是椭圆形的个古城堡方案。中间的一条河流分隔成阴阳两大区域，隐含中国古代阴阳太极图的理念。
▲意大利福克萨斯方案
▲意大利方案模型
浪漫的法国设计师的规划模型十分大胆，突出了现代抽象、简洁的陆家嘴，与外滩的古典精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法国贝罗方案
▲法国方案模型
严谨的英国设计师的规划模型，就像一个古罗马的角斗场，中间是大面积的绿地和水池，既富古典韵味，又考虑现代生活对水、绿、光照的要求。
▲英国罗杰斯方案
▲英国方案模型
中国设计师的规划模型则更重实用，中规中矩。规划强调了东西向的轴线功能和开发潜力。
▲上海联合咨询组方案
▲上海方案模型
“各国设计各有特色，坦白讲，都比我们自己设计得好。”参加会议的赵启正回忆说。
经过17轮讨论修改，历时两年，最后完成了陆家嘴中心区域的规划。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为一个地区规划进行国际咨询，产生第一个集国际智慧的规划方案。
“一个中国概念的品牌将首次出现在21世纪的建筑学教科书中。”罗杰斯·G.理查德，一位世界著名的英国设计师如此评价。
有意思的是，在国际设计师的眼里，浦东是一块“极品之地”。按照一位海外学者的描述：浦东由黄浦江的东岸、长江入海口的西南岸、川杨河的北面构成，这片地域是一个等腰三角形：顶角是黄浦江和长江的汇合处，左底角由黄浦江和川杨河汇合而成，右底角是川杨河和长江的汇合处；这片片地域的绝大部分在上海市中心15公里的辐射范围之内，人口110万(1989年)；面积350平方公里，和日前上海整个城市中心地区的面积一样大。1992年面积扩大到522平方公里。环绕黄浦江和长江入海口的水域，水深超过了12米，浦东可以发展海河运输。与此同时，覆盖数百平方公里的那片陆地，也有巨大的潜力发展制造业和第三产业。所以，浦东被许多世界著名的城市规划专家和建筑师视为20世纪世界大都市中最后的一片“极品之地”。
▲金茂建成后的浦东©中国建筑学会
因为是一块“极品之地”，除了陆家嘴中心区域的规划，浦东大地上出现的各种地标性建筑也都向世界“借脑”，“号召全世界的建筑设计师来投标”。状似大展翅的浦东国际机场和如同一朵盛开的白压兰花的东方艺术中心是法国著名设计大师保罗·安德鲁的杰作；上海新新国际博览中心是德国人的匠心之作；浦东新区行政办公中心邀请了日本藤田公司设计；1.4平方公里的世纪公园则由英国设计师实现了中西文化的融合。
▲环球金融中心建成后的浦东©中国建筑学会
因为面向世界，浦东也就出现了贝聿铭、格雷夫斯、黑川纪章、矶琦新、安德鲁、罗杰斯、日建、SOM、KPF等建筑设计大师或大师级建筑师事务所的身影。
▲上海中心大厦建成后的浦东©中国建筑学会
联合国前任秘书长加利光临浦东后由衷感叹：“你们正在进行一场世界林匹克建筑设计大赛，这是浦东的骄做，也是联合国的光荣。我祝你们成功。”
▲近处的东方艺术中心由法国设计师保罗·安德鲁设计；远处浦东新区行政办公中心邀请了日本藤田公司设计：1.4平方公里的世纪公园则由英国设计师实现了中西文化的融合(图/新华社）
仅仅到1994年，就有五百多家中外建筑设计机构参加这场竞赛。在浦东大地上，出现的这场“号召全世界的建筑设计师来投标”设计大赛背后是对现代文明的尊重和宽容，以及强烈的与世界对话意识。
这样的国际招标在现在看来很普通，但在那时的中国是一个突破。有很多人表示怀疑。“一个城市的规划，向全世界征求方案，在当时是触动了“红线”！”原浦东新区管委会副主任李佳能说，在20世纪90年代初，基于国家安全考虑，城市的设计规划通常被认为是“保密”的，参与设计人员都有严格的要求，更别提花大价钱请外国人去设计和规划。
还有人认为这费时间，而且还很花钱，没有什么必要。尤其是浦东那条著名的世纪大道，是邀请了多方设计机构竞标，最后由法国人中标，当时也受到质疑：就造一条马路也要外国人来设计，花费上百万？
但浦东坚持住了。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也慢慢地看到向世界“借脑”后的效果。
比如，到陆家嘴金融贸易区的人无不赞叹陆家嘴中心区域的一大片绿地，草地，阳光，蓝天，湖水，草地上散落银杏树叶，鸟儿从空中掠过。
那是1992年冬天，陆家嘴中心地区规划及城市设计国际咨询会在上海举行。
英国、法国的两位专家陈述了自己的设想：“陆家嘴四周是建筑群，中间建一块圆形的绿地，让人和自然融合，置身于大自然的环抱当中。”
有人问道：“建中心绿地需多少土地？”
外国专家回答：“要占地10公顷。”
当时，会场震动了，陆陆家嘴是一块黄金宝地，在这里发展房地产必将产生黄金效应。而在此建中央公园，不仅赚不了钱而且可能亏本！
“这样的想法，何止是设计上的突破，更是观念上的碰撞，在场的人有些坐不住了。”李佳能回忆说。
但通过国际招标后，浦东建设者在于外方的交流中形成了共识，高楼林立的金融贸易区不能只有“水泥森林”没有绿荫。
曾有泰国一位很有名的企业家劝时为浦东新区领导人的赵启正，陆家嘴中心区的地价这么高，沿江边和在中心位置搞绿地太可惜了。
赵启正告诉那位企业家：“从城市的功能考虑，舍得这样做。”他认为，城市需要呼吸，需要“肺”，需要绿色。这是现代城市功能的需要，是人和自然和谐发展的需要，是上海建设国际金融中心的需要。
这块被媒体称为世界上最昂贵的绿地，在高楼林立的水泥森林中就像一块绿宝石镶嵌其中。
▲上图：空中俯瞰陆家嘴中心绿地（摄影钮一新）；下图：1994年陆家嘴绿地原貌（浦东档案馆提供）
浦东政府的一位官员引用了一句西谚：吃牛肉不是为了变成牛，而是为强壮身体。
这时候的上海人放下了架子，扬弃了长久在内心深处鄙薄外地人的心理定势体现出更为虚心的态度和更为强烈的学习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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